“今年,俄羅斯看來去不成了。”2020年夏,戴著口罩的汪珉不無遺憾地說道。
窗外,驕陽如火,蟬兒叫得聲嘶力竭。自2011年起,這位上海音像資料館綜合編研部主任已跑了三趟俄羅斯。第一次是2011年,準備臺里建黨90周年節目,資料館另一身份是“上海廣播電視臺版權資產中心”。
汪珉說:“到俄羅斯主要跑兩個地方。一是俄羅斯國家照片與影像資料館,它記錄官方活動,相當于我們的新影(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二是俄羅斯電影資料館,那里保存了大量歷史影像。”
《中國人民的勝利》海報
當時想找上海老城廂等素材,風光、建筑、商業設施、包括乘車、吃飯等有煙火氣的市井日常畫面,并關注重要活動。沒想到,首次就有驚喜:發現中共早期領導人影像。
影像分別在幾個館中找到。那年初,他們與俄方多次討論,做目錄篩查。拿對方提供的影像截圖,用文獻、資料和照片比對,并經專家及當事人親屬辨認,由此確定出席共產國際“四大”的陳獨秀、劉仁靜、瞿秋白及參加遠東大會的張國燾、王盡美、鄧恩銘。5月下旬,赴俄進行資料檢索及轉錄,帶回此時已塵封八十九年的中共早期領導人影像。
寸秒寸金:中共早期領導人影像
時間:1922年;片長:54秒;畫面:陳獨秀、劉仁靜、瞿秋白在共產國際“四大”
時間:1922年;片長:1分;畫面:張國燾、王盡美、鄧恩銘在遠東大會
陳獨秀、劉仁靜和瞿秋白與共產國際“四大”代表合影,前排陳獨秀笑容可掬,后站著瞿秋白。另一畫面是陳獨秀和劉仁靜坐于餐桌旁。雖加起來只有短短54秒,卻是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的陳、劉、瞿活動影像。
陳獨秀(前左一)、瞿秋白(后左一)參加共產國際四大
共產國際(第三國際)成立于1919年3月。1922年,中共“二大”通過《中國共產黨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正式加入第三國際。
1922年11月5日,共產國際“四大”在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開幕。這是中共第一次參加共產國際會議,中央局書記陳獨秀親率中共代表團。正在蘇聯的《晨報》記者瞿秋白為翻譯。
最年輕的中共“一大”代表劉仁靜在會上發言:《關于中國形勢的報告》,這位北大物理系學生英語流利。陳獨秀遞交了兩篇俄文報告:《中國的政治形勢——中國代表陳獨秀同志在共產國際四大上的報告》《中國的政治派別和反帝統一戰線的口號——陳獨秀同志在共產國際四大上的報告》。
大會通過《第四次代表大會關于東方問題的總提綱》,提綱由與會東方國家代表和共產國際東方部準備。陳獨秀參加了審查提綱和決議的11人委員會,研究者認為:決議吸收了陳獨秀的不少觀點。
大會12月5日閉幕。最后一次參加共產國際大會的列寧作《俄國革命五周年和世界革命的前途》報告。陳獨秀當選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
在中共“一大”產生黨的最高決策機構——3人組成的中央局中,張國燾為組織主任。他的影像也在俄發現:他坐主席臺,與美、印、匈等國共產黨代表、遠東各國主要代表和共產國際東方部長沙發洛夫等16人為大會主席。一旁,名譽主席之一片山潛正在發言。臺桌前掛巨大橫幅,上有中文:“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臺下坐著中共代表王盡美和鄧恩銘。
在陳獨秀出席共產國際“四大”那年初,張國燾赴俄參加遠東各國共產黨及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大會于1922年1月21日至2月2日舉行,這是中共第一次派代表參加大型國際會議,參會的還有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國國民黨及中國工、農、學、婦等團體代表。在160多位出席者中,44人的中國代表團人數居多,其中有中共黨員14名,張國燾被推為主席。
張國燾(主席臺右一)參加第一屆遠東人民代表大會
會議期間,列寧接見了中共代表張國燾、國民黨代表張秋白和鐵路工人代表鄧培,朝鮮代表金奎植同被接見。列寧說:“鐵路工人運動是很重要的,在俄國革命中,鐵路工人起過重大作用。在未來的中國革命中,他們也一定會起同樣的或者更重大的作用。”
北京大學理科預科生張國燾翻譯后,鄧培含笑點頭,列寧也笑了。
上海音像資料館的獨家重大發現,為迄今發現時間最早、數量最多、距中共“一大”最近的中共早期領導人影像。填補了中共黨史研究的空白。此外,還收集到劉紹周參加共產國際“一大”及中共代表團首次出席共產國際“三大”的12分20秒的影像。
當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章百家、中央檔案館副館長李明華及黨史專家予以高度評價。該影像已贈“一大會址”紀念館,并為紀錄片《1921點亮中國》《理想照耀中國》《誓言》等所用。
今天終于看到了你
時間:1925年;片長:5秒;畫面:張人亞
時間:1925年;片長:20秒;畫面:蘇兆征、鄧中夏、楊匏安、陳延年等
1951年3月24日,《解放日報》刊登一則《尋人啟事》:“張靜泉(人亞)一九三二年后無音訊,見報速來信,知者請告。”
二十四年前,張人亞從上海回老家寧波霞浦,托父親張爵謙保管一包裹文件、書報。老人想出一法:說老二張人亞多年不歸,恐已遭不測,就先修了與他已故妻子的合葬墓,把包裹暗藏空棺。
登報數月仍無音訊,老人就讓三子張靜茂上交墓中掘出的包裹。張靜茂在這一百多份文件、書報上一一蓋章:正方形“張靜泉‘人亞’同志秘藏”,長方形“張靜泉‘人亞’同志秘藏山穴二十余年的書報”。其中,第一部《中國共產黨章程》、1920年8月和9月出版的《共產黨宣言》《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大會決議案和宣言》和《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大會決議案》等14件后被列為國家一級文物。
張人亞,1921年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為上海地方三執委之一,同年轉中共黨員。1925年8月,任中共浦東支部聯合干事會書記;10月,任中共浦東部委員會書記。1932年12月23日,中央工農監察委員會委員、中央出版局局長兼中央印刷局局長張人亞,“病故于由瑞金赴汀州的路上”(1933年1月7日《紅色中華》)。
終得一見的張人亞影像,出自蘇聯導演B·史涅伊吉諾夫的紀錄片《偉大的飛行與中國的國內戰爭》(后改為《東方之光》)。1925年夏天,他從莫斯科首航到中國拍攝。他的《兩次旅行的中國》一書,收錄《1925年我是怎樣在中國拍攝電影的》。上海音像資料館覓得這段4分鐘影像,用于紀錄片《1922:指路明燈》。
張人亞(左)領導上海工人運動
與張人亞影像同在俄發現的,還有蘇兆征、鄧中夏、楊匏安、陳延年、劉爾崧、馮菊坡等人影像。史涅伊吉諾夫除在上海拍攝反帝運動,還去了廣州。那時,省港大罷工正風起云涌。
1925年6月19日,中華全國總工會秘書長、中共黨團書記鄧中夏、中共廣東區委執委會主席團書記陳延年、中華全國總工會執委蘇兆征等,領導香港25萬工人大罷工。
一些中共早期領導人已犧牲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這是他們留下的唯一活動影像。其中,“八七會議”被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蘇兆征,1929年在滬病逝,以“姚維常”之名葬江灣公墓。1969年葬上海市烈士陵園,二十四年后,遷入龍華烈士陵園。
眼前流過,五彩的昨天
時間:1949年;片長:1000分鐘;畫面:解放的中國
2019年5月27日是上海解放70周年,上海廣播電視臺推出紀錄片《上海解放一年間》。預告提示:“首次披露上海解放彩色歷史影像。”首播即獲全國衛視收視排名專題類節目第一名,以往所見影像皆黑白,此時眼前流過五彩的昨天。時任上海黨史研究室副主任嚴愛云說:“視覺上非常養眼。”
10月1日,又推紀錄片《彩色新中國》,其一大亮點為首次公開新中國之初的彩色影像。全片未播先紅,一條2分鐘片花,9月1日在快手、抖音和微視等媒體推出僅一小時,播放量破1000萬、點贊逾50萬。
1949年,斯大林提議蘇聯派17人攝影隊來華,與中方聯合制作時稱“五彩”的彩色紀錄片。他們兵分兩路:一為拍攝中國共產黨領導解放戰爭奪取勝利的“前方隊”,蘇方導演是蘇聯中央文獻電影制片廠瓦爾拉莫夫,中方是時稱北京電影制片廠(新影前身)的攝影師吳本立等。另一“后方隊”拍攝新中國成立后城市建設和人民生活,蘇方導演為高爾基制片廠格拉西莫夫,中方為徐肖冰等。兩隊都參加了開國大典拍攝,隨后走了15座城市。前期在中國拍了8個月,后期在蘇聯制作。中方派劉白羽、何士德、周峰、吳本立等赴蘇,于1950年7月17日制作完成。
1950年9月29日和12月30日,《中國人民的勝利》和《解放了的中國》先后在京、滬、寧等15個大城市上映。翌年10月1日,《中國人民的勝利》《解放了的中國》《錦繡河山》在蘇聯16個加盟共和國首都和其他14個大城市放映。隨后,《錦繡河山》也在中國國內公映。
《解放了的中國》1950年蘇聯版海報
2012年,在俄羅斯照片與影像檔案館發現了這批紀錄片200本拍攝素材,時長逾33個小時,本本皆彩色,其中有關上海的內容就有3個多小時。因影片后期編輯在蘇聯,全部素材都留在那里。業內人士指出:《中國人民的勝利》等片國內雖有,但多是黑白,而這次發現的素材片是彩色的。這些素材之前國內沒人調看過,素材價值大于成片。
全俄國家廣播電視公司歷史頻道總編輯阿列克謝·杰尼索夫說:“用彩色膠片拍攝的大量素材其實從未被使用過。斯大林去世后,它們便被專門保存起來。這肯定是一件無價的重要歷史文獻作品。”他們后來制作的《中國的重生》,也用了其中的鏡頭。
“只有專家才會被允許調用,知名的導演可以使用這些材料。由于中蘇關系的變化,這些影像從未發布過。”俄羅斯國家電影照片資料檔案館館長娜塔莉亞·卡蘭塔洛娃補充道。
2019年,上海音像資料館通過版權采購,按分鐘買來素材及成品片段:開國大典(6’)、《人民的上海》(18’30”)、《解放了的中國 》(4’44”)、《去上海監獄釋放共產地下黨員》(20”)……
有意思的是,從素材中見到倒下的戰士轉眼爬起,一個畫面多次拍攝,才知一些原以為的歷史實錄竟是重拍的情景再現。據《上海電影志》:格拉西莫夫1950年10月17日到上海,庫茲尼卓夫等6人21日來滬,上海早已解放。于是,“后方隊”重拍5月25日攻打老閘橋、四川北路橋、從上海大廈拋下國民黨政府旗幟,5月29日提籃橋監獄釋放被關“政治犯”,7月6日上海百萬軍民大游行等場景……而“前方隊”重拍渡江戰役因出現八一軍旗而“穿幫”。“八一”作為我軍軍旗和軍徽的主要標志是1949年6月15日公布,百萬雄師過大江則在4月20日晚和21日,旗上無“八一”。業內人士相告:紀錄片中的情景再現,為蘇聯導演習以為常的表現手段,拍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攻克柏林等均用此法。
盡是沙中浪底來
時間:2010年迄今;片長:約3500分鐘;畫面:紅色影像等
汪珉回憶道:“上海把收集歷史影像目光投向海外是較早的。在20世紀舉辦電視節時,只不過是零星的收集,內容只是限于老上海。人出不去。資金也有限。”
轉機出現在2010年前,因做世博會節目采集歷年世博影像,有預算,便開始系統地收集。與海外檔案館建立聯系,主要有三個方向:美加,英法,日本NHK。內容是外國人拍攝的上海。
汪珉算了一下,從2010年到2019年,用于海外購片的資金已有上百萬元。搜索面拓至荷蘭、奧地利、新加坡、澳大利亞等,在10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采集渠道,并與多國音像機構簽訂合作協議。
到哪座山唱哪個歌,采集要看對象采取不同方法,這是汪珉的心得。俄羅斯節奏慢,填寫的需求一般沒答復,就是有,也只回復一半。遂采取“兩條腿走路”:一是館對館。二是委托一家俄羅斯公司做前期工作,既節省時間和開支,又保證不撲空。
幾年下來,汪珉心里有了譜。國家、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原屬蘇共,記錄主要會議,沒有全部解密。資料按人建檔,只要你去過蘇聯相關會議,就有文字記錄。中共“六大”是秘密會議,資料由負責會議安全的機構接管封存。而歐美相對簡單,發郵件或網上察看目錄。美國只收復制費。
海外尋檔工作照
汪珉說辨認中共早期人物是最難的,因留下照片、文獻極少。就說確認張人亞,只有一張他少年時照片供參考。通過查詢文獻,繪出他的行程并據人物特征進行對比。也有經多方會商確定的人物,卻被親屬一票否決。現嘗試用人臉識別AI技術,并完善人物影像資源,為辨認創造條件。
近年來,尋找散失海外的黨史影像成為重中之重的工作,采集而來的紅色影像已成為上海音像資料館重點館藏之一,他們依托上海黨史研究室、上海黨史學會等專家團隊共同研究。2020年6月28日,資料館“珍貴黨史影像檔案”上線,有3個主題10多條視頻,絕大部分為首次公開。
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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