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柴燕菲 林波

在中國，幾乎無人不曉大肚彌勒。作為中國佛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彌勒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不僅體現(xiàn)了佛教在中國的本土化發(fā)展與演變，也深刻展示了東西方文明互鑒的歷程。

中國彌勒文化的性質(zhì)和特點是什么？中國彌勒文化如何“走出去”，在亞洲乃至歐美等地區(qū)傳播？在東西方文明對話中，中國彌勒文化為何能做到全球共享？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魏道儒近日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予以解讀。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彌勒文化如何在中國發(fā)展？

魏道儒：彌勒文化在中國的發(fā)展已有將近兩千年的歷史，在中國的發(fā)展可大致劃分為兩個大的歷史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從東漢到隋唐。東漢時期，彌勒信仰作為域外佛教的重要組成部分傳入中國內(nèi)地，進入中國文化體系，贏得了一部分信眾。到南北朝時期，這種情況逐步發(fā)生變化。至隋唐時期，彌勒信仰在佛教界和社會各階層民眾中都有流傳，但演進態(tài)勢不穩(wěn)定，時斷時續(xù)，時興時衰。這個階段的彌勒文化中，既有中國的特色，包含許多中國本土的創(chuàng)造，但是主體內(nèi)容主要還是繼承域外佛教的因素。

第二個階段是唐末五代到現(xiàn)代。自此，彌勒文化進入了嶄新的發(fā)展階段。當時，民間傳說奉化“布袋和尚”契此就是彌勒佛的化身。這個傳說逐漸盛行開來，并且最終獲佛教界公認。把“布袋和尚”契此作為彌勒佛的化身，這是我國佛教中國化的體現(xiàn)。

總而言之，彌勒文化本質(zhì)上是中印文化交流互鑒的成果。

中新社記者：中國彌勒文化的性質(zhì)和特點是什么？

魏道儒：兩千年來，在中國社會流行的眾多佛教信仰對象中，彌勒信仰是反映中國精神、中國風貌和中國特點最多的一種文化形態(tài)。

中國特色的彌勒文化是中印兩種文化長期、全面、深入交流互鑒之后產(chǎn)生的文化結(jié)晶。與中國社會長期流行的眾多佛教信仰對象相比較，以“布袋和尚”為彌勒佛化身的彌勒文化中更多蘊含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資源，更多反映了中國人所推崇、向往、追求、期盼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其一，中國化的彌勒佛是用中國禪宗理論塑造的，是中國禪學核心思想和基本精神的形象化體現(xiàn)。作為彌勒佛的化身，“布袋和尚”是一位已經(jīng)開悟的禪師，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論多么平淡無奇或者不可思議，都是覺悟的體現(xiàn)。這樣的言行正是對禪宗基本精神的弘揚和闡釋。

其二，宣揚中國人推崇的處世態(tài)度、良好心態(tài)和優(yōu)秀品質(zhì)。以“布袋和尚”為外在形象的彌勒佛信仰，突出倡導豁達樂觀、坦誠寬容、助人為樂的性格，倡導慈悲關愛、救苦救難、利樂眾生的精神。這些內(nèi)容既可見于佛教譯籍，也能從儒家道家，乃至寧波人文文化中看到相似的精神元素。

其三，中華民族特有的審美情趣在彌勒文化中得到集中體現(xiàn)。在印度佛教中，無論是著名的羅漢還是菩薩，都有莊嚴相貌。但，中國彌勒佛外表“不莊重”的袒胸露乳、“不嚴肅”的張口大笑、“不禮貌”的箕踞而坐，都成為圣者象征；瘋癲的行為，無定的言語，都成了智慧、幽默、風趣、慈悲、度世的表現(xiàn)。

這種在丑拙中顯示美好，在詼諧中表現(xiàn)莊嚴，在揶揄中顯露慈悲的巧妙藝術處理，都是中華民族固有的審美意識、審美標準、審美情趣的體現(xiàn)。

中新社記者：中國彌勒文化在當代有何價值和意義？

魏道儒：在當代社會，中國彌勒文化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深遠的意義。

首先，彌勒文化中的寬容、和善、智慧和快樂等精神內(nèi)涵，與當代社會提倡的和諧、友愛、寬容的價值觀高度契合，反映了中國人對現(xiàn)實人生的真切熱愛，對美好未來的殷切期盼。這些充滿正能量的精神內(nèi)容遠遠超出了宗教信仰領域，在社會上發(fā)揮著維護家庭和睦、融洽鄰里關系、調(diào)節(jié)個人心理狀態(tài)、提高精神生活質(zhì)量的作用。

其次，彌勒文化在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和構(gòu)建和諧世界方面具有重要作用。彌勒文化中蘊含的慈悲關愛、眾生平等、寬容和平、和諧友善、豁達樂觀等思想和理念，具有超越國界、超越民族的寶貴價值，能夠推動國際文化交流和理解，為世界的和平與發(fā)展作出貢獻。

中新社記者：中國彌勒文化如何“走出去”，在亞洲和歐美等地傳播？

魏道儒：彌勒化身形象，連同其中蘊含的精神資源，在古代逐漸流傳到中國各地，甚至傳播到日本、韓國和東南亞等地，表現(xiàn)出強大的國際適應性。近代，彌勒文化弘揚到歐美。最近幾十年，彌勒文化可謂真正傳遍世界。

中國彌勒文化的“走出去”過程，可以通過寧波奉化雪竇山彌勒文化的傳播作為典型案例來說明。

作為中華彌勒文化的發(fā)源地，雪竇山自2008年以來積極推動彌勒文化的世界傳播：與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開展文化互訪交流活動，雪竇山中華彌勒更是“入駐”尼泊爾、柬埔寨等國家，其中雪竇寺送柬埔寨的彌勒佛像，是高達56.74米的雪竇山露天彌勒大佛的“精縮版”。

此外，“中華彌勒文化南極慈行”等國際交流活動，也讓彌勒形象被越來越多的外國友人所認同、所喜愛。彌勒化身被稱為“歡喜佛”“快樂的中國人”，彌勒笑臉被稱作東方“慈悲之笑”。彌勒文化躍升為中國的“文化符號”。

中新社記者：在東西方文明對話中，中國彌勒文化為何能做到全球共享？

魏道儒：中國彌勒文化能夠做到全球共享，主要得益于其獨特的精神內(nèi)涵和廣泛的國際適應性。

彌勒文化中所蘊含的寬容、和善、智慧、快樂等精神內(nèi)涵，與人類社會普遍追求的價值觀高度契合。這些精神內(nèi)涵超越了宗教信仰的界限，成為一種具有普遍魅力的文化資源。例如，彌勒文化中的寬容精神，強調(diào)包容和理解他人，在多元文化共存的現(xiàn)代社會中尤顯重要；和諧友善精神則提倡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和互助，在全球化背景下有助于促進不同文明間的理解和尊重，促進國際和諧與合作。

彌勒文化具有較強的國際適應性和傳播性。彌勒佛的形象和故事在世界各地具有一定的知名度，為彌勒文化的國際傳播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彌勒佛“大肚能容、笑口常開”的形象，容易引起不同文化背景群體的共鳴，促進對彌勒文化及中華文化的接受和認同，推動中外文明的對話與融合、交流和互鑒，為世界和平與發(fā)展作出積極貢獻。(完)

受訪者簡介：

魏道儒，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一級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佛教、中國宗教和中國文化方面的研究，已經(jīng)出版各類著作十余部。主要包括有獨立著作《中國華嚴宗通史》《中華佛教史：宋元明清佛教史卷》等；主編著作《世界佛教通史》《普賢與中國文化》《佛教護國思想與實踐》等；合作譯著《早期佛教與基督教》《宗教生活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