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選匯 | 對“高糖無虐”甜寵劇的觀察與思考
編者按:日前,由中國文聯、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辦的第二屆網絡文藝評論優選匯發布成果。
第二屆網絡文藝評論優選匯圍繞“因網而生,向美而評”的主題,緊扣2017年以來的網絡文藝開展評論,創新精選重要網絡文藝作品145部,評論范圍包括網絡演展、網絡影視、網絡游戲、網絡文學等網絡文藝各門類各領域。自2020年10月啟動以來,收到國內百余家高校院所和報刊網站來稿700余篇,通過初評復評、文章查重,57篇文章入圍網絡票選,終評參考網絡投票推選出30篇優秀評論文章和2家優秀組織。
網絡文藝評論優選匯活動旨在切實貫徹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網絡文藝評論工作、加快建立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等明確要求,倡導批評精神,有效團結凝聚壯大網絡文藝評論隊伍,推動構建良好網絡文藝生態,每兩年舉辦一屆。
即日起,中國網文化頻道將轉載發布30篇優秀評論文章,以饗讀者。文章均為作者來稿版本,未經編校,不代表本網觀點。
對“高糖無虐”甜寵劇的觀察與思考
李智 黃新新
網劇《錦衣之下》劇照
如果借助西方情景喜劇的經典理論“杯中風暴”來看,甜寵劇的戲劇沖突屬于一種低強度的劇作類型,其主要沖突體現為人物成長中的困境與矛盾。
“甜寵”一詞在網絡文化中早已有之,但若在百度上以“甜寵劇”為詞條進行搜索,“甜寵劇”的表述最早出現在2016年對電視劇《微微一笑很傾城》的討論中。在此之前,更為流行的表述是“偶像劇”。
從類型來看,傳統偶像劇一般屬于都市題材。而甜寵劇則更多進行了類型融合,不再局限于都市題材,是古裝言情、青春校園等多題材的交叉。甜寵劇與傳統偶像劇之間最大的差異便是突出了“甜寵”二字。“甜”是指故事情節輕松甜蜜,“寵”是指男主角對女主角的態度。相較于傳統偶像劇,甜寵劇強調所謂的“高甜無虐”特征。“高甜無虐”并不是說此類劇情中沒有戲劇沖突,而是說甜寵劇形成了一種更舒適平滑的情感沖突設定。如果借助西方情景喜劇的經典理論“杯中風暴”來看,甜寵劇的戲劇沖突屬于一種低強度的劇作類型,其主要沖突體現為人物成長中的困境與矛盾。因此,可以說甜寵劇是不局限于都市題材,劇情輕松甜蜜、沖突較弱、男主角對女主角極為寵愛的偶像劇子類型。
本文以2016年為起始點,統計了2016年至2020年2月29日大陸播出的220部甜寵劇(網劇)和15部甜寵劇(電視劇,包括衛視與網絡同步首播的甜寵劇)。這些劇集都以“甜寵”作為其賣點,并且符合上述所界定的甜寵劇的主要特征。近幾年,甜寵劇之所以會迅速興起,大致有以下幾方面原因。
>>增加“擬象社會”中的“消費”愉悅
根據網絡影視數據分析平臺“骨朵數據”的相關調查顯示,以2020年上半年播放量最高的甜寵劇(電視劇) 《下一站是幸福》和播放量最高的甜寵劇(網劇) 《錦衣之下》為例(數據截至2020年7月1日),從受眾分析來看,《下一站是幸福》的觀眾男女比例分別為29.67%和70.33%,《錦衣之下》的觀眾男女比例分別為21.41%和78.59%。這兩部劇的受眾年齡都集中在19至34歲。因此,無論是網劇還是電視劇形式,甜寵劇的受眾群體主要都是年輕女性。
中國目前正處于迅速發展的關鍵期,且近年來西方女權文化不斷影響著中國女性的意識,女性開始更加關注自己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因此帶來的問題便是女性身份與情感焦慮矛盾的突出及網絡自戀主義的發展。甜寵劇通過敘事元素的組合,為觀眾搭建了一個如夢似幻的“擬象社會”,女性觀眾可以借此逃離現實,進入到虛擬世界中。例如, 《下一站是幸福》便是基于女性對自身價值判斷的不確定性而產生的一劑女性可以自我美化的“安慰劑”。除了身份與情感的焦慮,部分女性也渴望通過在甜寵劇中“消費”男明星來彌補社會中自我實現的缺失。不少女性觀眾在觀看甜寵劇時,往往會將自身代入劇中角色,通過增加“消費”的愉悅,獲得情感支持與精神力量。
>> IP爭奪與多元開發導致原創比例增多
根據筆者的研究統計,發現2016年改編甜寵劇(網劇)占64%,遠大于同類原創占比的36%;2017年則有接近85%的甜寵劇(網劇)來源于IP改編。2018年,原創甜寵劇(網劇)的比例開始增加,在2019年原創甜寵劇(網劇)的比例第一次超過了同類改編網劇。
同時我們也發現,甜寵劇的IP開發來源不再局限于小說。漫畫、動漫、網游,甚至游戲等,也紛紛作為IP被資方選擇進行甜寵劇的改編與開發。例如,由散文集改編成的《我只喜歡你》、天涯帖子改編成的《人不彪悍枉少年》等。IP的多元化開發背后,實則是IP的爭奪與傳統IP資源的枯竭所導致。因此,除了IP多元化的發展,甜寵劇的原創力也在持續提高,如《下一站是幸福》就是一部原創劇。從目前來看,原創甜寵劇及多元開發的IP甜寵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仍會不斷輸出,甜寵劇市場未來一段時間內仍有紅利。
電視劇《下一站是幸福》劇照
>>不可忽視的“情感勞動”與“粉絲經濟”
有國外學者認為,“情感經濟”就是將人的身體及其個體能力作為資本投資以實現利潤的經濟。這一概念常常用來分析粉絲的生產行為,即如何將粉絲的消費欲望、忠誠度轉化為用以商業交換的量化指標。而在甜寵劇領域中,由“情感勞動”產生出帶有強烈粉絲屬性的“情感經濟”:演員與其受眾群體,分別從事著兩種彼此相關的“情感勞動”。一方面,男演員并不是真正喜歡劇中的女主角,而是在進行“情感勞動”,將觀眾帶入到某種想象的、親密的、虛擬的關系之中;另一方面,粉絲會利用社交媒體宣傳甜寵劇,并且積極利用素材對甜寵劇進行二次創作,甚至自發形成一個粉絲群體。其“勞動成果”不僅包括實物創作,也包括無實體的“流行語”產品。這種“情感勞動”的價值,會鞏固強化粉絲與甜寵劇之間的情感聯結。
在甜寵劇的傳播過程中,社交媒體達人與粉絲受眾的界限常常很模糊,且社交媒體達人往往比普通粉絲更具有經濟價值。一般來說,發布與甜寵劇主題相關內容的自媒體等,作為“社交媒體達人”對甜寵劇進行二次剪輯,起初往往不是基于潛在利潤,而是出于對甜寵劇的真正喜愛。因為喜愛,他們會自發性地收集關于甜寵劇的信息,因此會比普通受眾掌握更多的信息。這些自媒體對素材進行加工制作再傳播出去后,日積月累,就成為該領域的話題主導者,從而影響到更多觀眾。這個群體還創造出具有新媒體傳播屬性的商品——甜寵劇衍生短視頻,當擁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和粉絲數量后,粉絲們的聚集、搜集的信息等,最后都可轉化為資本并實現盈利。因此,在甜寵劇的粉絲文化中,“情感勞動”成為不容忽視的一個闡釋維度。
誠然,甜寵劇的成功有多種原因,但如果對其更進一步透視,仍可發現其中存在的一些問題。
首先,建構獨立女性角色的悖論。有學者認為,甜寵劇的成功得益于女權主義思潮的涌動,女性擁有了話語權,出現越來越多展現女性視點的電視劇。在許多甜寵劇中,女性角色也的確似乎擁有了“自主獨立的精神”,但實質上卻沒有觸及到兩性矛盾的內核。
主打甜寵姐弟戀為賣點的《下一站是幸福》,雖然引發了婚戀觀、價值觀的討論以及對大齡女性生活狀態的探討,但是女主角的設定及劇情的發展仍然出現了脫離現實的情況,這部劇看似直擊“姐弟戀、獨立、女權、大齡女青年”等社會問題,但并沒有表現出大多數大齡女性的焦慮與掙扎。在憧憬愛情、經濟獨立的新時代職場女精英的外表下,女主角仍然是“依附者”。
整體來看,目前尚未有甜寵劇塑造出真正的獨立女性形象,部分甜寵劇中“霸道總裁”的人設宣揚的是男性對女性的保護與拯救,有些劇中“奢侈消費”的觀念則宣揚了金錢至上、物化女性等思想。而從女性主義者的角度看,甜寵劇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不平等。
其次,甜寵劇社會功能的悖論。以結構功能理論來分析社會的學者帕森斯等人,認為社會是一個各部分相互協調、整合的有機體。從這個角度看,甜寵劇的發展也是適應社會的需求,有調節社會某些問題的功能。但是目前看來,甜寵劇產生的某些隱性效應也是無法忽視的。
甜寵劇對社會的影響,不僅體現在人們的穿搭潮流、流行用語、社交話題上,它還在潛移默化地形塑著觀眾的消費理念、思考方式、價值取向。從受眾層面來說,粉絲們會以甜寵劇作為符號進行社會互動,從而產生聯結,甚至形成群體。粉絲群體的“情感勞動”過程,同時也是一個確定身份、獲得認同、共享意義的過程。“情感勞動”產生的儀式感加持,加之互聯網本身的集聚特性,以及甜寵劇的情感渲染、對于偶像的消費,導致粉絲群體極易產生群體極化,甚至引發網絡群際沖突。長久以往,粉絲群體執著于內群關系與個人表現,讓個人情感、群體儀式無休止地占用網絡公共資源,很可能會導致公共空間里思辨性的討論減少。
據統計發現,目前市面上不少甜寵劇的藝術水平并不高,而更像是一種服務產品。這類甜寵劇的人物形象扁平,劇情也徹底從現實中抽離,甚至構建出一個供觀眾沉浸的虛幻故事空間。由此看來,如何做好市場與藝術的平衡、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統一,都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作者李智系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黃新新系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