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支長長的蘆葦筆——國家博物館油畫藏品里的那些書本紙筆》

千黛

《阿爾諾芬尼夫婦像》

許多人都圍在揚·凡·艾克最有名的畫《阿爾諾芬尼夫婦像》前看。這幅畫夫婦臉上的正光，婦人側(cè)臉上陽光通過白蕾絲帽邊反射的光；銅吊燈和后面銅鏡的反光；銅鏡中反映的畫面之外將要進入這間屋子的兩個人……以及整幅畫面的美，非常精湛。

《圣芭芭拉》

不過，走幾步，我更喜歡幅面小了很多，也是出于揚·凡·艾克之手的《圣芭芭拉》。畫面幾乎是一色灰調(diào)子，雖然不知道圣芭芭拉的故事是什么，只看畫面，已經(jīng)讓我的內(nèi)心，在一水兒的灰調(diào)子里豐富起來。圣芭芭拉安靜地坐在畫面正中一個小山坡上，垂斜的雙目，似乎跟著右手，在翻動的書頁里尋找著什么，厚厚的一本書，開本也不??；左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還帶著葉莖剩穗殘絡(luò)的植物條枝，也似乎在自己的裙子上劃拉著。我妄斷了一下，它是一支蘆葦筆。中背景是一座正在興建的哥特風(fēng)格教堂，忙碌的人們有采石運石的，有切石搬石的，有和泥的，有從遠處河邊騎馬過來送貨的；有四個神職人員應(yīng)該是來工地巡視的；還有三個人在另一側(cè)教堂外看著什么？是什么布告嗎？工地的新規(guī)定？還是可以放假休息一天？有一個人正往教堂里進著；最高處，幾個人正在砌教堂第三層的第一塊石墻；還有一個人，在觀察起重機吊運石塊。這一段背景，應(yīng)該伴隨著各種嘈雜的施工聲、人聲。

按當時古典畫派常常隱象征意味于畫面中的做法，1437年畫成的這幅畫，將安靜于書本的圣芭芭拉放在這樣一個背景環(huán)境下，作者是想象征什么呢？現(xiàn)實生活是嘈雜的，而書寫是寧靜的？歷史是建成的，也是書寫成的？現(xiàn)實與歷史最好的書寫者，要像純潔的圣芭芭拉一樣寧靜致遠？最遠處的鄉(xiāng)鎮(zhèn)，無論誰建了什么，也無論誰書寫了什么，寧靜的時候，終會寧靜嗎？作為油畫之父的揚·凡·艾克，晚年采用如此純粹灰調(diào)子，畫如此表現(xiàn)雖有動有靜，但前面圣芭芭拉的安靜與后面鄉(xiāng)鎮(zhèn)的安靜，一起應(yīng)和著安靜的一幅畫，是他也想安靜了嗎？

大大長長的蘆葦筆，是畫面最亮眼最吸引我的地方，夸張而舒展的美，似乎又打破了圣芭芭拉的安靜。我又開始妄斷圣芭芭拉裙子上的書，一定是一本圣經(jīng)，安排圣芭芭拉左手執(zhí)筆，是揚·凡·艾克本人習(xí)慣的沿襲？還是畫家想要通過圣芭芭拉告訴我們，即便對著圣經(jīng)，你也可以寫下自己獨特的思想？妄斷到這里，不免又想到了18世紀，社會習(xí)俗里還忌諱女人寫作，那時的簡·奧斯丁不得不在廚房里偷偷摸摸地寫東西，用一個男性筆名出版第一本書。兩下對比，越發(fā)喜愛這幅15世紀的《圣芭芭拉》，看那支長長的蘆葦筆，更加得汪洋恣肆了。

喜歡！超級喜歡！

因著對這幅《圣芭芭拉》的喜愛，接下來觀畫，我便對每幅畫中的書本紙筆，多了一份額外的留意。能夠仔細看每一幅畫，當然好；但時間緊張，便這樣隨機看到哪個吸引自己的畫面，并就此展開一個主題，去往下面多幅畫中追尋、充實、飽滿，不失為一個看博物館的好辦法。

接下來，似乎通過書本紙筆，能夠大致知道了15、16、17世紀的人，他們對書本紙筆的喜好、應(yīng)用，也知道那時的書本已然有了豐富的各種大小、厚薄、開本、內(nèi)容。

來看這兩張野外的祈禱：書都很厚，一個是教士一個像農(nóng)人，一個雙手合十，一個手握石頭還是土豆？他們不同的人生，遇到不同的問題，過不一樣的坎兒。我似乎更期待上帝先回答農(nóng)人的禱告，撫平他、安慰他。

再看兩個青年和《瑪利亞的閱讀》。第一個青年像是行游途中，手拿的也許是圣經(jīng)，也許是詩歌，一邊翻閱一邊眼望遠方，仿佛在應(yīng)對圣靈的慧言，又仿佛在異域?qū)さ搅藙e樣的靈感。第二個青年則只是單純的禱告，雙手合十。

《瑪利亞的閱讀》

而瑪利亞的閱讀，也是《圣經(jīng)》，認真專注。三本書應(yīng)該都有一個硬皮外殼，但開本編排裝幀不一樣，各有各。行游青年的書居然是那么小巧的心形，那時的人一點兒不比我們?nèi)鄙倮寺?。從瑪利亞的書是雙行排版模式上看，應(yīng)該略比禱告青年的書大。這書很講究，很珍貴地用一塊白絲包著，還有金夾子，白絲下面又有一塊硬板，好像與書是一個整體裝幀吧？帶絲巾的書？想想都覺得美好。

接著兩幅是圣子圣靈的。第一幅，外出游歷的圣靈耶穌、也或者是圣某某，一身紅衣，右手拿一支蘆葦筆，左手拿著墨水瓶，正往曲卷的羊皮紙上寫著什么。很好玩兒的墨水瓶，跟《圣芭芭拉》的蘆葦筆對比，這是一支正常的蘆葦筆。旁邊烏鴉腳下的書本，裝幀也很講究，紅色皮面，兩個金色扣帶，比如今GUCCI、CATCH的包包還好看?？梢姰敃r羊皮紙和書本是并行著用的。噢，剛才看錯了，圣靈還沒寫什么，他是在羊皮紙上畫一個書寫前的邊框呢，如此對待自己的書寫，講究。

第二幅，是我至今看過的第一幀圣母抱著圣嬰，還拿一本書的畫。這書比圣嬰小不了太多，圣嬰一臉聰慧和安靜地看著，右手承固定書頁狀，小翹的拇指特別可愛，左手揪著一根應(yīng)該是充當書簽的，我們現(xiàn)在也常有的書本身裝幀設(shè)計便帶的錦繩?？磥斫裉斓淖x書工作即將完成在這一頁，可以去玩兒一會了吧？原來圣母都是要從娃娃抓起的。

那接著就看兩幅從娃娃抓起的畫。這一幅的母親和孩子，顯然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甚至連小康都不是，甚至可能比較貧寒。小孩子和母親的臉，都凍得通紅，這種紅并不動人，讓人心疼。母親拿著一根粗銀針（可能家里都沒有筆），在并不是書桌書柜的柜子上，指著一本書。點大圖畫仔細看上去，按書的排版來猜內(nèi)容，應(yīng)該是小孩子簡單的看圖識字類書。小孩子沒比柜子高太多，隔著柜子后板舉起右手指著書。孩子的眼睛很期待知識，母親的眼睛很期待孩子。母親雖然是正側(cè)面像，但就是這正側(cè)面的半個眼神，瞬時彌漫開來，溢出畫面，讓我柔心千轉(zhuǎn)，淚眼婆娑。艱難中的向善向?qū)W，比圣母圣嬰那張畫，更加令人悱惻難禁。

接下來的這張，算不上從娃娃抓起，是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后的娃娃自起吧？母親們在讀書交流，有讀本書的，有讀紙書的，可能都是不得已要帶著孩子，其中一個孩子，迫不及待地去弄媽媽的書，是要看看是什么讓媽媽念得那么好聽吧？

閱讀和閱讀的傳承，是一輩輩的事，你看下面這幅里，爺爺身后很多書，孫女身后也有一本打開的書，爺爺在孫女手心里寫的，是閱讀的密碼吧？

受洗

超級畫廊

探險歸來

記賬

書本的用途還有很多，看這幾幅：有孩子受洗時綠衣神父后案臺上的書；有超級畫廊里桌上各種的畫冊書；有兩個青年法國科學(xué)家探險家歸來后的書；當然，還有兩個面目貪婪吝嗇的人的記賬本，和他們背后架子上雜亂無章的各種賬單本子，那應(yīng)該是一支上好的安了金屬筆頭的鵝毛筆，可惜全都記了誰該他們多少錢，還可以從誰那里收取多少高利貸……兩個人的帽子是我看到過有史以來最丑的帽子，但跟他們丑陋扭曲的面部，卻出奇地和諧。整個博物館跟書本紙筆有關(guān)的畫，這一幅最令人無語?？吹搅硪环N世態(tài)，看到另一種客觀。

有影指揮棒

當然，與書本紙筆相關(guān)的內(nèi)容，美好還是壓倒性的占比。比如這三幅表現(xiàn)書紙與音樂關(guān)系的畫，令人瑯瑯欲歌。三幅中的書紙，應(yīng)該都是樂譜歌詞，第一圖很妙的一點是，男生手里的小指揮棒，正在合著節(jié)拍舞動，你看那舞動的影兒，帶感吧？這個和揚·凡·艾克《阿爾諾芬尼夫婦像》中鏡子里的人物比起來，我覺得毫不遜色。

引人好奇的書和板

第二圖，勾起我的好奇，這書由一根線跟一個板子綁在一起，書上肯定是樂譜歌詞，那么這塊板子是干什么用的呢？板子上畫著許多符號，是鋼琴的指法提示嗎？畢竟隔行如隔山，隔著幾百年的時空，就是不隔行的，也會好奇了。

小慶祝的天鵝蛋糕

第三圖是大聯(lián)歡，小慶祝似的，不光有音樂有歌唱，連蛋糕都擺好了。這天鵝造型的蛋糕，不要太前衛(wèi)好吧？看得我直流口水。

國家博物館的畫，藏品及其豐富，可以提煉出的主題也非常豐富。親愛的讀者朋友，下次你去看，記得帶回一個你感興趣的主題來一起分享，好嗎？

千黛近影

千黛簡介：

號妙飛天。詩畫世家，靈韻妙悟，工詩文書畫。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抱千堂】主人。中國詩歌學(xué)會理事。

其著作《傾城之蝶》《問鷓鴣》《天地大美—王廣才畫作精品集》《“不似”的浪漫—張茂材畫傳》已先后入藏北大、清華、人大、復(fù)旦、南京大學(xué)、華中科技大學(xué)、東南大學(xué)、大連外國語大學(xué)、中國海洋大學(xué)、內(nèi)蒙古大學(xué)、山東大學(xué)、西北政法大學(xué)、南京財經(jīng)大學(xué)、長春中醫(yī)藥大學(xué)、江蘇科技大學(xué)、山東省及廣州市圖書館。《五福臨門》《綠憩》等畫作由中華慈善總會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