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國家學術使命的史詩研究
隨著現代民俗學的興起,上世紀30年代我國老一輩民族學學者任乃強、韓儒林等開始對《格薩爾》進行最初的發掘、評述和翻譯。新中國成立以后,《格薩爾》史詩迎來了新生。
自50年代開始,我國政府實施大規模搶救和保護少數民族傳統文化藝術工程,搜集整理《格薩爾》隨之成為中國社科院、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作協和相關省區等共同承擔的重要工作。由此,《格薩爾》終于作為我國民間文學的組成部分納入搶救、保護和學術研究的重要范圍。可以說,《格薩爾》記載了中華民族古代的許多寶貴資料,搜集、整理、研究和傳播《格薩爾》對于促進民族團結和文化傳承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改革開放后,隨著我國文化事業的繁榮發展,《格薩爾》史詩搶救、保護、傳承工作進入新階段,隊伍建設進一步加強、發掘力度進一步加大,基本形成了《格薩爾》文化的模式和格局。1984年,由原文化部、國家民委、中國社科院和中國文聯共同組成《格薩爾》工作領導小組,協調、組織和推動全國的《格薩爾》工作,后來又在《格薩爾》主要流傳的7個省區相繼成立了研究機構。當年1月在北京召開的第四次全國《格薩爾》工作會議成為重要的時間節點,此后其搜集、整理工作被相繼列為“六五”國家重點科研項目和國家“七五”規劃。這些都為《格薩爾》的保護、傳承奠定了堅實基礎,7個省區在此方面也都取得了不菲成績。
西藏自治區是傳承發展《格薩爾》的重點區域,自西藏和平解放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央政府投入大量資金先后20余次組織開展關于民間藝人普查、版本搜集等搶救性保護工作。西藏大學和西藏文聯先后成立《格薩爾》研究機構,自治區在西藏社會科學院設立《格薩爾》搶救、整理辦公室(1997年更名為“西藏自治區《格薩爾》研究中心”)。30多年來,研究中心先后錄制說唱磁帶5000多盤,整理、出版說唱藝人故事與手抄本100卷,翻譯出版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本43卷。與此同時,西藏大學研究機構也搶救出版17部《格薩爾》部本。
青海是《格薩爾》的主要流傳地之一,也是我國率先開展《格薩爾》普查和搶救、整理和翻譯工作的地區,對全國的相關工作起到了示范作用。特別是果洛藏族自治州收集、整理《格薩爾》說唱本近百部,還實施了格薩爾文化長廊建設工程,舉辦格薩爾文化旅游節,修建格薩爾文化紀念場館,推出大型格薩爾劇演出等,極大地促進了格薩爾文化的弘揚。
這一時期,從全國范圍來看,學術界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對《格薩爾》歷史脈絡、文類性質、基本要素和精神內涵、敘事特點等方面的探究,梳理了其篇幅規模、分布范圍,發現了一批優秀藝人并吸收到相關部門專門從事說唱,翻譯了一批重要的史詩文本,開始定期召開國際、國內學術研討會(國際學術研討會至今已舉辦7屆),并不定期舉辦全國性的表彰大會(至今已舉辦3屆),形成從大學本科到碩士研究生再到博士研究生的后續人才培養體系。由此,中國特色的《格薩爾》學科建設取得顯著成績,也積累了豐富經驗。
18、19世紀之交,《格薩爾》第一次被俄國人介紹給西方。但較長時期西方對《格薩爾》的認知只是零碎而局部的,還沒有作為一種文類被納入田野研究的范疇,其所包涵的藝術審美和精神價值也尚未得到學界的普遍了解。
進入21世紀,國際學術界更加關注《格薩爾》,對其給予高度評價,將它稱作“東方的荷馬史詩”。這也是《格薩爾》在文化學術領域為祖國贏得的巨大榮譽。2001年10月,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1屆大會的1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一致通過決議,將包括我國《格薩爾》誕生1000周年在內的全世界47個項目列為2002-2003年度周年紀念名單。這是我國列入該名單的唯一項目。
2006年、2009年,隨著相繼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和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格薩爾》越來越得到全世界的關注。由中國社科院文史哲學部主辦、中國社科院民族文學研究所承辦的每年一屆的“國際史詩講習班”,則進一步促進了《格薩爾》等中國史詩學與國際學界的對話和交流。
新時代的《格薩爾》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格薩爾》等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這項事業取得了歷史性的成就。習近平總書記在第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文藝工作座談會等重要場合多次提及《格薩爾》為代表的我國三大史詩,將其與詩經、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等偉大文藝作品并舉,與萬里長城、都江堰、大運河、故宮、布達拉宮、坎兒井等偉大工程等量齊觀,高度評價它們是“震撼人心的偉大史詩”,是“中國人民偉大創造精神”的生動體現,極大地提高了中華民族的文化自信,“不僅為中華民族提供了豐厚滋養,而且為世界文明貢獻了華彩篇章”。
2019年7月15日,內蒙古赤峰博物館,習近平總書記觀看了古典民族史詩《格薩(斯)爾》說唱展示,并同《格薩(斯)爾》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親切交談。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華文明植根于和而不同的多民族文化沃土,歷史悠久,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發展至今的文明。要重視少數民族文化保護和傳承,支持和扶持《格薩(斯)爾》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培養好傳承人,一代一代接下來、傳下去。
目前,全國的《格薩爾》文化生態得到全面恢復,已建立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1個,在7個省區形成了由15個民間組織和社區、20個研究機構及各級政府相關部門構建起來的協調聯動的保護網絡,培養了近200位說唱傳承人,為代際傳承注入了可持續發展的活力。此外,還搜集到約6000個小時的《格薩爾》演唱資料,出版《格薩爾王全傳》300卷(榮膺2021年“第五屆中國出版政府獎”)、《格薩爾精選本》《桑珠本》《格薩爾文庫》《格斯爾全書》等共約近2億字的資料和論著,《格薩爾》百部漢譯本翻譯工作已經啟動,中國文聯主持出版《中國民間文學大系史詩卷》……一個以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為指導,具有中國特色的“格薩爾學”學科體系初步形成,并在不斷發展之中。
近年來,西藏區域格薩爾文化實施搶救與內容整理項目調研組深入昌都、那曲、阿里等地,利用現代新型數字化技術推動《格薩爾》的保護,已建立由《格薩爾王傳》精品說唱、音樂唱腔、贊歌、舞蹈和傳承人口述史、風物傳說紀錄片等6部分組成的史詩數字資源庫。2022年初,西藏自治區重大文化工程《格薩爾》藏譯漢項目正式結項,歷時8年出版了西藏最全格薩爾藝人說唱本——說唱家桑珠的史詩故事說唱系列叢書漢文版33冊,成為西藏《格薩爾》保護傳承的重要階段性成果。
2017年,《格薩(斯)爾》憑借自身的人文資源優勢和學術影響力,被列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重點優勢學科“登峰戰略”計劃,我國多所大學和研究機構也陸續開設格薩爾學科專業。可以說,從政府、學界到民間形成了多重、多結構和多樣化的格薩爾文化保護、傳承局面,《格薩爾》在理論建設、人才儲備和成果呈現等諸多方面有了新的提升。
首先,對《格薩爾》史詩傳統的認知逐步從“作品”跨越到“文本”,研究方式從“敘事”轉向“話語”,研究對象從“史詩本體”轉向“史詩語境”,研究視角從“書面傳統”轉向“口頭傳統”等。
其次,堅持本真性和整體性的保護原則,在傳承發展中保持其自身基因,保護《格薩爾》作為牧業文明代表作的核心特征以及作為上千年口頭傳統集大成者的本色;保護作為文化遺產所擁有的全部內容和形式,即《格薩爾》的藝人、文本和語境等三個要素。
傳承至今的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都經歷了或正在經歷著與時俱進的歷史演化,不斷被注入新時代的新元素、新內容、新形式。而只有在不斷流變、創造、調適中,包括《格薩爾》在內的非遺才能夠代代相傳、延綿不絕。如今,《格薩爾》藝人越來越注重演述文本的書面化傳播以及傳承方式的多媒體化、舞臺化和職業化等。這是《格薩爾》文化在新時代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生動例證,也是非遺保護與時俱進的重要成果。由《格薩爾》史詩改編的動畫電影《格薩爾王之磨煉》也獲得廣泛關注。
《格薩爾》史詩震撼人心的偉大之處,在于它體現了中華各民族所認同的共有價值追求和人文精神;在于它張揚了團結人民、凝聚民心、為美好生活而奮斗的力量;在于它跨民族、跨地區、跨文化傳播的恢弘格局,口頭與書面相結合的活態傳承體系,以及磅礴大氣的敘事主題、內容結構與演述風格。在群星燦爛的中華文化長河中,《格薩爾》誕生、流傳和弘揚的歷程充分表明,藏族和其他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貫穿歷史發展始終。只要我們共同接續努力,《格薩爾》這部深受我國各族人民喜愛、震撼人心、世界矚目的偉大史詩,一定會煥發出新的時代光彩,長久滋養人們的心靈。
(作者諾布旺丹,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藏族文學研究室主任、研究員,全國《格薩(斯)爾》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教授。本文刊發在《中國民族》雜志2022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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