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草鞋山考古遺址公園。潮新聞記者 楊朝波 攝
當我們沿著長江下游探訪一連串考古遺址,從安徽凌家灘,到蘇州張家港東山村、蘇州草鞋山再到上海廣富林、余杭良渚,一幅5000年前的江南歷史畫卷,逐漸清晰呈現。
這和當時的全球氣候變化有關。大批先民從高地、山崗前往平原居住,生存方式也轉向大規模農業種植。而距今6000年開始形成的長三角平原,吸引了四面八方的遠古先民。
他們在玉器上刻著對神和祖先的崇拜,在陶罐上發“朋友圈”;他們集體狩獵、種植水稻、興修水利、大建城池,長途跋涉遷徙部落。
原來五千年前,長三角就有了“朋友圈”。
馬家浜文化時期的稻田。潮新聞記者 楊朝波 攝
6000年前
江南人已經吃上香噴噴的米飯
我們來到蘇州城東,陽澄湖南岸,坐落于此的草鞋山遺址藏著江南文明的源頭和密碼。
6500年前,在這片形如草履的土地上,先民們在這里依水而生,農耕勞作、建造房屋、紡麻縫衣,留下了新石器時代的生活軌跡。
稻作,是草鞋山人幸福指數這樣高的重要原因。他們已經能吃上香噴噴的米飯:在蘇州草鞋山遺址發掘出的大量數千年前的陶器里,包含一系列鍋具——外形類似于電飯煲的陶釜,是古代用來煮食物的一種炊具;被稱為現代廚具的鼻祖。一起出土的“陶甑”,外形像桶,底部有小孔,款式和使用方法與今天的蒸鍋如出一轍。
從馬家浜文化到吳越文化時間線。潮新聞記者 楊朝波 攝
蘇州市考古研究所所長程義說,從草鞋山包含的馬家浜文化、崧澤文化、良渚文化的“三疊層”看,馬家浜文化初期,這里的稻作生產已初具規模;到馬家浜后期,稻作生產已經成為當地人食物的主要來源之一。
這么穩定的稻米產量從哪里來?這有賴于草鞋山人開發出了帶有灌溉系統的水稻田。
河姆渡的早期階段,還沒有人工的水田,人們應該是利用自然的地形和季風氣候,利用低谷地形中的“天水田”來進行水稻栽培。
“在長江下游發現的最古老的人造水田,就在草鞋山遺址。”程義說。
草鞋山的水田,沿著自然地形的坡度,成行分布著長方形的淺坑,長度大約在2-3米。土坑的旁邊,連接著灌溉用的水溝。狹長的水溝中間,設置了蓄水的水井。每一處土坑,都曾經出土了大量的碳化稻米。
到崧澤文化時期,有的遺址出現了新的耕田工具——石犁。不過這個犁跟現在系在牲畜或者機械上還不一樣,最早的石犁得由人來牽引耕作,所以從勞動量看,這項體力活在當時應當是由男性來操作的。
那么原本馬家浜文化期以女性為主要勞動力的稻作農業,因為有了男性的加入而大大效率提升,就在崧澤時期走向了有組織的集約式農耕——到崧澤文化第四層遺址,出土的稻殼大小,與之前相比有了飛躍性的增大,幾乎接近我們今天的水平。
到良渚階段,農業器具中用來收獲糧食的石鐮也得到了普及。同一時期,良渚文化還出現了一種在水田里用于平整田泥的工具干蔀(bù),以及被稱為破土器和耘田器的石器,從這些工具的分化,可見5000年前的農耕已經分化出了具體的勞動程序:翻耕土地,平整田泥,再到收割等等一個系列的過程已經非常完備。而且這種勞動是需要持續一整年的、有組織的勞動,這意味著集約式水稻農業的出現。
在這種集約生產之下,生產力的進步同時也引發了人口的迅速增長。在良渚文化階段,遺址數量的增加相當明顯。這些遺址的勞動基礎單位很可能是不同的氏族,而不是血緣關系——這個時期正處于勞動趨于組織化,并且向著社會的組織化發展的階段。
張家港博物館。潮新聞記者 鄭琳 攝
從崧澤王到良渚王
5000年前發展出王權國家
在張家港博物館,我們看到了五把造型精美的石鉞,它們一下子就讓人想起了良渚反山遺址出土的玉鉞。相似的輪廓和象征,只是這石鉞的造型更古樸,材質也更原始。
東山村遺址出土石鉞。圖片由張家港博物館提供
它們來自東山村遺址M90墓葬,年代測定距今6000-5500年,處于崧澤文化早期。
東山村遺址M90墓葬。圖片由張家港博物館提供
“這五把石鉞,說明墓主人的身份非常尊貴。”張家港博物館宣教部主任黃鶯告訴記者。
專家推測,這很可能是一位王者。因為鉞,其實就是穿孔、變薄的斧頭。對于古代先民來說,它就是殺伐敵人的武器。后來也變成了身份、軍權的象征。
所以,這五把石鉞出現在同一個墓葬中,讓專家對墓主的身份浮想聯翩。著名考古學家嚴文明曾為這個墓主人題下“崧澤王”三個字。
而這位王者統治的范圍覆蓋了長江下游,包括蘇南、安徽、上海、浙江等地區。這意味著,朦朧的王權意識已經出現在了近6000年前的長三角,直到1000年后的良渚文化時期,人類正式進入擁有王權的國家文明。
良渚的國王,有了宮殿、大型祭祀臺和水利設施,還會在狩獵后把“朋友圈”刻到陶罐上分享。
從石鉞到玉鉞,見證了五千年前的長三角,文明的進化歷程。
良渚文化雙孔玉鉞,反山遺址出土。良渚博物院供圖
玉器里
看到5000年前的長三角“朋友圈”
東山村遺址出土的另一件文物,也讓我們驚訝。
那是一個刻著獸面紋的陶豆。在張家港博物館里,大多陶器是素面的,僅有少數刻有紋飾。
“這種獸形和良渚時期比較接近。”黃鶯告訴記者,“它可能和早期的神權相關,但還不成熟。”
這種獸紋只出現在個別的陶豆上,沒有形成定制,也沒有大范圍流行,說明它是崧澤時期的先民對神的朦朧想象。
這種朦朧而不固定的想象,同樣也出現在了安徽馬鞍山凌家灘遺址。
凌家灘遺址。潮新聞記者 楊朝波 攝
在這個距今5800-5200年的遺址里,彎彎的玉璜是凌家灘玉器的代表,玉璜兩頭的虎面,比東山村的獸面紋要更精致。
不僅如此,凌家灘的墓葬里還有玉龍、玉鷹、玉豬、玉人……
凌家灘遺址出土玉璜。凌家灘供圖
我們仿佛看到了原始部落圖騰崇拜“百家爭鳴”的樣貌。
而這些風格不一的獸紋和人形,最終在良渚文化最重要的禮器——玉琮中得到了統一:神人獸面神徽。
良渚神人獸面神徽。良渚博物院供圖
南京博物院研究員陸建芳在他的《良渚文化墓葬研究》中提到,“獸面代表死神,與人面代表的祖先合體。”
“凌家灘的玉器在長江沿岸地區分布很廣,往上能到重慶,在重慶的巫山大水田遺址就發現了凌家灘最典型的花邊形的玉璜,往下到浙江安吉等地。”凌家灘遺址第三任考古領隊張小雷說,“通過這個玉璜,我們可以研究長江中下游之間的文化交往。而長江下游內部是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在皖西南有薛家崗文化,皖江中游有凌家灘文化,再到下游崧澤文化,他們之間的文化面貌非常相似。”
“這也就是現在的長三角一個最早的雛形。”張小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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