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絲路千年,東西貫通,器以載道,文化交融。兩千多年里,沿著絲綢之路的駝鈴古道、商船航線,不同地域、民族的多元文化激蕩交融,無數(shù)印證東西方交流互鑒的遺珍散落其間。值此“一帶一路”十周年之際,中新社“東西問”今起特推出“絲路鑒寶”系列策劃,從館藏文物中探尋絲路文明交流互鑒的歷史足跡。
中新社太原10月21日電題:一枚1400年前的西域金戒指藏著多少“絲路密碼”?
作者 常一民 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文博研究館員
榮獲2002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的太原北齊徐顯秀墓,以出土器物精美、繪畫藝術精湛受到世人關注。隨葬品中,一枚劫后余生的嵌藍寶石金戒指,在精美絕倫的表象外,還透露出一絲神秘色彩。
徐顯秀的墓室近似方形,面積約40平方米。靠近墓室西邊,是一個面積約10平方米的磚砌棺床,用來放置墓主人棺槨遺骸和隨身之物。
圍繞棺床的地面則擺放墓志、陶俑和罐、盤、碗等日常器物。不大的空間里,竟擺放著500余件器物。意外的是,藍寶石金戒指——這枚墓主人隨身攜帶的珍貴物品,不是出土在棺床上,而是掩埋在棺床東側破碎的陶俑下面。
為什么會這樣?
抬頭仰望墓室,四個幽暗的盜洞映入眼簾,結合墓室雜亂破碎的隨葬品不難推測,這座墓葬曾多次被盜掘。墓葬中出土的一件元代瓷碗,更說明最晚在元代就有盜墓者“光顧”這里。很可能就是第一次的盜掘者,在灰暗的光線下翻撿遺骸時,將金戒指翻落在了陶俑堆中,金戒指從而躲過了以后幾次盜掘者的視線,幸運地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
這枚嵌藍寶石金戒指由黃金戒指環(huán)、戒托與藍寶石戒面組成。戒指環(huán)在靠近戒托的兩端各雕飾一種似龍非龍,似獅非獅的怪獸。獸首的頸部似鱗甲,又似卷成一團的鬃毛,獸頭上的尖耳緊貼向后,雙目圓睜,張口露齒,兩獸口似乎咬托著戒托下部。
橢圓形戒托四周,圍繞著一圈錘揲而成的連珠紋,戒托中鑲嵌著一枚藍寶石。藍寶石經(jīng)檢測為電氣石,即碧璽。
藍寶石戒面上陰刻一個人物圖案。圖案中人物頭戴一頂很大的近似獅頭的獸首形頭盔,臉龐較窄,深目高鼻,上身穿緊身圓領半袖衫,下身穿緊身褲,腳蹬皮靴。人物為立像,膀寬腰細,身體略向左側,頭向右扭回。兩腿一前一后,后腿提起,向前走而又回顧,似在舞蹈,又似在舉行某種特殊的祭祀儀式。
圖案人物兩臂上彎,雙手各倒提著一件杖形器。右手所握杖形器較短,上為尖狀,下為圓球形。左手所握杖形器較長,上為圓球形,下為尖狀,整個下端看起來像錨或箭鏃的形狀。兩件杖型器,既像是代表權力的權杖,又像是交通神靈的法杖。
總之,無論是似龍似獅的神獸黃金戒指環(huán),還是藍寶石戒面上的人物形象,都不是中原傳統(tǒng)式樣。它們的來源要從遙遠的中西亞乃至古希臘、古羅馬去尋找。
似龍似獅的雙獸首戒指環(huán)和連珠紋戒托形制及其制作工藝,在中西亞地區(qū)的公元前到公元七世紀間,十分流行,陸續(xù)有實物出土,徐顯秀墓的戒指來源顯然指向了中西亞地區(qū)。
至于戒面的神秘人物,從獅首形頭盔與手持杖形器看,似乎與頭戴獅頭頭盔、身披獅皮、手持木制有刺棍棒的古希臘神話傳說人物——創(chuàng)世神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英文為Heracles,又譯作赫拉克利斯)的特征相似。
此外,古希臘國王巴克特里亞銀幣、斯基泰國王銀幣的宙斯神,一手持權杖,一手持上下都是刺的棒子,和戒面人物手中所持權杖與狼牙棒的形象有相近處。不論它是兩者中的哪一個神,都與古希臘神話中的宙斯父子有關。鑒于中西亞和古希臘、古羅馬的緊密聯(lián)系,加之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都是碧璽礦的主要產(chǎn)地,有理由相信,這枚珍貴的藍寶石金戒指出自中西亞地區(qū),或者進一步說,它是出自擅長制作金銀器的粟特人之手。
一枚珍貴的藍寶石金戒指,為何會跨越千山萬水,最后到了徐顯秀墓中呢?
這和著名的絲綢之路有關,更和北朝時期的晉陽有關。
絲綢之路是一條溝通東西方文明的重要通道,對于東西方文明的發(fā)展進步,有著重要促進作用。
在談論陸上絲綢之路的東部城市時,以往人們更多談到的是西安和洛陽,很少談到晉陽。翻檢絲綢之路地圖和有關書籍文章,也很少談到晉陽。
東魏北齊時期,晉陽城生活著大量絲綢之路的重要來客——粟特商胡。據(jù)文獻與碑刻墓志資料記載,北朝以降,晉陽定居著許多粟特人,見于墓志的粟特人就有翟娑摩訶、翟突娑父子、安吐根、翟楷、虞弘及其父親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便是虞弘。
虞弘是來自中亞的魚國人,他曾“兼領并、代、介三州鄉(xiāng)團,檢校薩保府”。鄉(xiāng)團是隋朝左右衛(wèi)諸府、東宮領兵開府置下屬組織,掌領鄉(xiāng)居軍戶,檢查戶口,勸課農桑。作為有明顯胡人背景的虞弘,擔任此職務,應該和這些鄉(xiāng)團成員中有不少西域胡人分不開。
如此眾多的胡人來到晉陽,和晉陽城當時的歷史地位息息相關。
東魏北齊時期的晉陽,號稱“霸府別都”,作為政權中心,皇室貴胄、達官富賈云集,形成一個生活奢華的貴族階層以及追求華美的社會風氣。追逐絲綢之路文化生活,成為上層人物的時尚。唐代杜佑《通典》載,“東漢魏晉,樂則胡笛、箜篌,御則胡床,食則羌炙、貊炙,器則蠻盤,祠則胡天”。北齊后主高緯更是“躬自鼓舞,以事胡天”。
而北齊武安王徐顯秀也是一個對絲路文化情有獨鐘的人物。在他的墓室中,充滿了異域文化色彩。藍寶石金戒指出自絲綢之路,從戒指受磨損的程度看,應該是長期佩戴的結果,說明徐顯秀對這一外來之物的喜愛。
徐顯秀墓室石門雕刻彩繪神獸的改動,則是其喜好外來之物的又一例證。徐顯秀墓的兩扇石門上,上部雕刻彩繪的是一個鳥身獸頭蹄足神獸,其形象來源和歐亞大草原的羽翼獸有關。而在石門下部,原來一邊雕青龍,一邊雕白虎,但最后埋入墓葬時,卻用兩只口銜瑞草的彩繪神鳥覆蓋了原來雕刻的青龍白虎。據(jù)研究,薩珊波斯時期的銜瑞草神鳥,代表著“神的榮光”,北朝時期傳入中國后,和鳳凰朱雀等混合,成為墓葬中的“保護神”。
學者郎保利和渠傳福所著的《試論北齊徐顯秀墓的祆教文化因素》一文統(tǒng)計,徐顯秀墓中的祆教文化因素達十項之多。如果把徐顯秀墓中人物所穿圓領窄袖袍、腳蹬長筒靴等所謂胡服以及琵琶、豎箜篌等沿著絲綢之路傳到中國的西域樂器統(tǒng)計在內,甚至可以說,除去墓室形制外,徐顯秀墓中的壁畫、陶俑、瓷器等絕大多數(shù)出土遺存都有異域文化元素。
如墓室西壁紅色駿馬鞍韉上,覆蓋著一方裝飾聯(lián)珠紋菩薩像的波斯錦。墓室北壁和東壁侍女的衣裙上,也裝飾著聯(lián)珠紋對獸和聯(lián)珠紋菩薩像。同樣裝飾聯(lián)珠紋的還有一批精美的低溫釉陶器燈、尊、雞首壺等。這種聯(lián)珠紋,是伊朗高原瑣羅亞斯德教(即祆教,俗稱拜火教)的典型裝飾紋樣,如今隨著絲綢之路來到中國,并和中國傳統(tǒng)的燒造工藝結合在一起,成為中西文化交流融合的又一例證。(完)
作者簡介:
常一民,九三學社社員,太原市文物保護研究院文博研究館員,中國考古學會三國兩晉南北朝專委會委員,山西省文物局首屆張頷領軍人才,太原市考古名家工作室領銜人,參加隋虞弘墓、北齊徐顯秀墓、晉陽古城遺址等重要發(fā)掘。發(fā)表《太原北齊徐顯秀墓》《東周晉陽城規(guī)制蠡測》《太原市隋虞弘墓發(fā)掘報告》《先秦太原研究》《晉陽遺珍》等論文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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